通过了幽绿窟道,石阶渐渐从海水中完全显露,尽头矗立着石制建筑的残垣。光从遗留的断壁残垣也可推敲出过去这建筑起码高达百丈,当年不知作何用途,只是如今顶端被藤蔓爬满,宛如一座废弃荒芜的林苑。

    月白色的鱼体渐渐落下,属于人的修长双腿从一片幻光中走出,鳍翼收拢落为长袂,幽幽蓝晶如流星般划出尾光,化为飘落曳地的青丝。

    陆沉走过布满青苔的石阶,循着淅淅沥沥的水流声,来到一片空旷的中庭。

    庭中有一石像,半身已损毁得难以辨认,余下的半身隐约看得出蛇尾的形状。泉水从断裂处的缝隙中汩汩冒出,一名白发白眉,面容如雪的少年正握着一朵花接取水流,接了半满就举到唇边,小口饮下。

    “白泽。”陆沉唤道。

    少年敛拢雪裘,抬头微笑道:“你走时曾说,不会再回海市了。”

    陆沉无言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一百年过去了,”白泽踱到一处倒塌的石柱劈成的圆桌前,从一只青瓠中将琥珀色的酒汁倒入花朵中,递给了陆沉,“被神佛诛心的滋味如何?”

    陆沉接过了花朵所盛的青田酒,一饮而尽,望向他:“沉醉之后,总会清醒。”

    “清醒,但又会再醉,”白泽又为他斟满一杯,“北冥鲲鹏,炼形为气,一万年成鲲魄;炼气成神,一万年成鹏神。燕雀蜉蝣,只知有鲲,不知有鹏。这是一句谶言,一万年或许言过了,但你终究尚未修炼出鹏神。既然回来,何妨今后留在海市继续修行。”

    “修行的意义又是什么,在我避世修行之时,妖族都死光了,再一个人孤独地游荡于世吗?”陆沉将花朵放在石桌上,“白泽,现在已经是妖族生死存亡的时刻,让群妖进入海市避难吧。”

    “千年前你就在思索修行的意义,为此漂泊人世,结识了那名西方教之人。我过去认识的鲲,孤独得令人神往,何曾在意过这些短暂渺小生命的消亡呢,”白泽似笑非笑道,“海市并非随意往来之地,想要进入无名碑,需食下海市神树‘若木’的果实,当年你也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白泽所提到的“无名碑”,正是海市入口前那座高耸矗立的石造山门。

    “那便令众人服下若木之果。”陆沉说道。

    “神树之果又岂是低等妖族可服用。”白泽幽幽道。

    “同为妖族,你总是要分三六九等,众妖又有何不同,性命同样只有一次。”陆沉拂袖道。

    “你受秃驴毒害甚深啊。”白泽莞尔。

    “你足不出户,不知如今天庭与鬼国交战,饕餮入了他人的局,还枉送了一干妖族性命。现下不知何故魔物四处作乱,小妖们根本无法自保。海市是妖族故地,非你一言之堂。召开海市妖议,决定众人去留!”陆沉断然道。

    “天鬼双帝闹得厉害,妖族实该作壁上观,我总劝饕餮不要太贪,他从来也不曾入耳……”白泽话音未落,忽然林间响起了一阵狰狞狂笑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听你这狗人的话怕是老饕现在早就投胎几世了!满肚花花肠子,怕人没忘了你这老狗当年画《精怪图》送给人类黄帝的事!若说出卖妖族,你白泽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叛徒了!”一条人面蛇身的怪龙撞断了数根粗壮古木冲入中庭,张开獠牙大口吞饮着石像残垣处冒出的泉水。

    “烛龙,你的右眼?”陆沉看着它灰蒙蒙的右眼惊诧,这世上能伤到这等大妖之人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“我也劝过烛龙莫总是口不择言,放肆妄为,它却也不听……那日擅闯通天教主的碧游仙境寻仇,被一剑戳成了独眼龙。”白泽为陆沉解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