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,朝廷颁下圣旨,王安石调任江宁知府,一应职务及变法事宜由吕惠卿和韩绛主管代替。消息一出,朝野议论纷纷,有喜形于色的,有搓手长叹的,宇文洪浩想起那晚王安石的脸色,不禁感慨,他是心思縝密之人,转念一想,定是皇上提前告知了王安石,否则谁又能先得知消息?皇上乃是不得已而为之,这样看来,王安石以后也许还会回京?
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学生,也是变法的坚定支持者,与王安石情同父子,不过为人更加稳重细致,此时比王安石更得人心,太后本有意起用司马光,皇帝却不肯,若现在起用司马光,这几年的新法就没法再实施了,皇帝年富力强,岂肯认输,所以吕惠卿是各方权衡轻重后的最佳人选。宇文洪浩本是吕惠卿最得用之人,此时也即刻被提拔到户部,从六品升至五品,有了上朝参奏的资格,一下子每天忙碌许多。
元宵节晚上的快马果然便是兵部传递消息的,大宋与西夏五日前在延州城外发生交锋,西夏抢夺了宋朝运往延州的军粮,宋军出城护卫,不料西夏劫粮小队却有后援,宋军几十人伤亡,粮食也被夺走。
西夏惠宗本有意与大宋言和,梁太后却屡屡拦阻,不时派小股骑兵袭扰宋军后方物质,宋朝就断了与西夏的邊境貿易,后与西夏在延州,熙州有数次交手,西夏吃了亏,那梁太后采取坚壁清野的方式,避开宋军前锋,却放任边境骑兵骚扰宋朝边民百姓,抢夺粮食财物。
神宗闻得消息大怒,先是将延州兵马钤辖罢官,派王韶等干将赴永兴军路督军,又着兵部调人去延州勘查军需,一时间朝廷气氛紧张起来。
王巩因为家中累世功勋,年少时便受朝廷荫封,读书之余又喜舞刀弄剑,虽谈不上武艺高强,却也是身手矫健,现在做着大理寺评事,大家虽知他有才,却也把他当成官宦公子并无重用,这时节王安石被贬,朝廷人员调动密集,王巩想自己久居京城任职,总被当作富贵公子,难展胸中抱负,大丈夫生于世间,当建功立业,匡扶社稷,怎能靠祖先的荫蔽无所事事?京中人才济济,可真正需要人才的应是边境,大宋朝面对辽国西夏,总是败多胜少,不如到边关效力,守国护民,因此亲去求了韩绛,又上书吏部表明心志,愿去延州上任,一月后朝廷发下公文,王巩着上任延州长史,任命到来,虽地域偏远,王巩却喜不自胜,妻子张氏虽然不舍,也不能阻拦,王巩父母不免嘱咐一番,让王巩带了两个心腹家人离京赴任。
汴京已是二月早春,王巩此时却向北行,一路仍是寒风料峭,王巩带了二十来个兵士随从折向西行,快马加鞭,傍晚到了一个村庄附近,远远看去几十间草泥灰墙的房屋,狗吠声甚响,走到村里却是一人也无,兵士队长名唤郑经的有些经验,疑惑道:“此处已经靠着西夏边境,莫不是附近刚刚交战,村民都跑了?”
此言一出,大家都有些紧张,赶紧附近寻找,果然村西头看到散落的弓箭和几支长枪,再向西去,山坡上却传来呐喊格斗之声,两队几十个人正在厮杀,宋军人少情势危急,领头一宋军青年将领持长枪驱马快速冲进敌人群中,左突右刺,一西夏兵士跃起一刀砍过,那人一提马缰向右跃起,刀却砍在马腿上。马吃痛长嘶,那青年将领滚落马下。
王巩见状大惊,他是世家子弟,从未见过这般阵仗,初时有些惊慌,待见那西夏兵举刀要砍,不由胸中一热,忽的生出一股勇气,拔出配剑,驱马疾冲到那西夏兵身旁,挥剑格开弯刀,一把将他拉下马来,郑经等人也一起杀将过来,西夏兵见宋军突然来了援兵,不明状况,调转马头退去。
那青年将领名周杨青,是王韶近身副将,奉命前往延州传递军情,不料中途遭遇小股西夏骑兵,幸得王巩相救,感谢不尽,两队合成一队,驻扎休息,半夜后,躲出去的村民方陆续回村。
王巩刚到边关就遇到两军交战,甚是兴奋,拉着周扬青问东问西,次日人马继续西行,到了延州拜见长官,知州王守道早知王巩之名,听周扬青言道遇西夏骑兵为王巩所救,世家出身的公子初次遇敌竟能临危不乱,挥剑杀敌,不禁大为赞叹。
延州乃是大宋西北重镇,地势险要,城墙牢固,城内房屋街道齐整,车马次序井然,谈及粮草物质供应,王守道叹气说:“朝廷实施新法,税赋增加不少,地方官一方面要扶持农户增加生产,另一面又要催缴税费供应财政军需,百姓叫苦,上司压的又紧,官员日子也是难捱!”
抬眼看了王巩一眼,又道:“西夏亲辽拒宋,边境屡屡生出事端,保障军需是重中之重,我等唯恪尽职守,以报皇上隆恩!”
延州靠近西夏边境,王巩虽是文职,却需经常往来永兴军路,沟通军队地方消息,公务甚是繁忙,一晃已是四月,这日王巩带了郑经三人去往永兴军路督帅府,将知州拟定的地方防务条文送交王韶府中管事,到了督帅府外见官兵威武齐整,人马比平时多上几倍,请人通报,见周扬青疾走出来,看见王巩低声道:“昨晚大帅来了,下面人都忙的晕头转向,有失远远了。”又道:“大帅听说你来了,叫你一同去堂中议事呢,快请。”
王巩走进帅府内堂,几个将领刚好从里面出来,王韶穿了便装,头戴儒巾,不知道的人定不知威震西北的大元帅却是一幅书生模样,他正对着一幅地图仔细观看,旁边还有一将领站立,那人名叫周济,满脸大胡子,十分高大健壮,王巩见那是熙州,秦州一带山川地理图形,一时不敢上前,王韶双眉紧锁,显是思索一个大难题,过一会转过身来,看见王巩立在身后道:“定国来啦,怎么只是站着也不出声?”
王巩肃然道:“大帅思考军务,岂敢打扰,三天前还听说大帅在青唐城呢,怎么这么快就到延州了?”
王韶笑道:“兵贵神速,岂能不快!”
王韶今年刚到四十,他与王巩家中乃是近族,本是名儒生,只是屡试不第,干脆离开汴京到各地游历,当年王巩父亲认为王韶有军事才能,屡次向朝廷推荐他,因此王巩自幼便与他熟识,王韶历时三年堪察了宋国西北地形,向朝廷上书提出平戎策,提出平定西北河煌地区,消灭西夏威胁的方法,开始未得重视,几经辗转到了王安石手中,王安石对他十分器重,向神宗皇帝推荐了他,后来王韶果然不负众望,率军平定熙州羌人部落,又切断羌人与西夏的通路,几次大战,将大宋领土拓展近五分之一,是自太祖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开疆拓土胜利。
王巩见王韶眼中布满血丝,显是操劳过度,不禁道:“大帅辛苦了,我大宋朝一向重文轻武,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太少了,你是我朝护国柱石,千万要保重身体。”
周济道:“大帅昨晚到此地,只睡几个时辰就又忙到现在,兄弟们劝说也不听。”
王韶道:“我精神还好,你们不必担心。”又向王巩笑道:“定国言重了,护国柱石不敢当,我身受朝廷信任,惟愿马革裹尸,为国尽忠。”又问道:“早听说你来了延州,边境条件危险艰苦,可还习惯吗?”
王巩道:“大帅唯愿马革裹尸,为国尽忠,我只是来此当个文职,又有什么艰苦了!”